【时光】我的姑姑

我的父亲就这么一个亲妹妹，我也就这么一个姑姑。她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我与姑姑很亲，我一直遗憾待我有能力时，姑姑已在天国。

一．苦命而坚强的姑姑

我很小就知道我有个亲姑姑在三河镇，她是解放后，我父亲在战争中的严重腿伤和几乎失明的眼伤基本恢复后，开始锲而不舍到处打听才寻找到的妹妹。我父亲开始托人打听寻找，最后终于在1954年冬季他在三河负责征兵工作时才具体知道我姑姑的下落。我可以想象，我爷爷英年丧妻，那时我的父亲和姑姑都还年少。爷爷再也没有续弦，拉扯着三个孩子（爷爷还过继了一个比我父亲大的儿子）。孩子们那么小就没有了母亲，爷爷得干活维持一家人生活，那日子一定不好过。

没有人能说清楚是哪年哪月，爷爷只是含糊地对我提过这件令人伤心的往事：孩子没有母亲的日子，生活更加窘迫，他迫于无奈，才将十来岁的姑姑送给白山镇徐家当童养媳。我思忖着，那日子一定是非常艰难。她年龄小，不会做事，挨饿挨骂挨打更是家常便饭了。不知道是哪年，她从童养媳成为真正的徐家媳妇。姑姑告诉我，在徐家，干活最多，最受欺负的就是我姑姑她了。永远做不完的活，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姑姑的身体越来越差。姑姑告诉过我：“过去的日子太苦了，眼睛都要哭瞎了”。“数九严寒，刚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就不得不自己到河边破冰去洗尿片和衣服，身体因此落下了病根” 。

姑姑的大儿子告诉我：“后因长期被丈夫打骂、婆婆虐待，无奈之下我母亲带着女儿(我的同母异父姐姐)讨饭到肥西三河，在一个冰天雪地寒冷的冬天被朱家收留，再后来嫁给了我父亲。我父亲是一位性格开朗、慈善厚道的手艺之人，随后我母亲生了我们姐弟三人我排行老二。母亲一生中也就跟我父親过了几年平安幸福的日子，天有不测风云，三年自然灾害和人为浮夸风打破了常人安稳生活，父親六零年活活饿死，一家的顶梁柱倒了。我头上的姐姐和弟弟都不幸先后夭折，母亲带着唯一的我艰难地度过每一天。”

我那时年少也从没有问过姑姑，可能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姑姑一共生了多少个孩子。我模模糊糊的印象里，姑姑曾提到过生了几个儿女。日子不好过，病死的、饿死的。六十年代初，饥荒横溢，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姑姑说：那时连泥巴都吃。就这样她的原本健壮、可以依靠的男人还是饿死了。孤儿寡母的生活更是难上加难。多年后，经人介绍，她带着大儿子强与一位分配到三河镇米厂工作的复员军人成了家。

我听父亲说过，解放后他到处托人寻找妹妹，原想找到后带到城里，与父亲和哥哥团圆，在城市里找个工作成个家，日子也会比在下面好过点。没有想到待我父亲找到姑姑时，姑姑已经嫁给了米厂的人。姑姑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从此姑姑就在三河镇生活了。但是她的日子并不幸福，听说这个姑父小心眼，经常两人为孩子为家务怄气，这个姑父更不会疼姑姑了，姑姑过得很不顺心。我初见姑姑时她人很瘦，一脸沧桑。后来感到她的眼睛也变小了，我极少看到她的笑容。

姑姑的儿子强后来给我发来一段文字：“终于有一天我们的近况被舅父母知道了，从此，舅父母隔三差五给我们寄钱救济我们，每次都在十元钱左右，六十年代初的十元钱相当现在近千元，从根本上解决我们的困境。期间舅舅还通过关系在合肥纺织厂给母亲找了一份工作，准备把母亲和我接到合肥他的身边，但在这个期间我母亲经人介绍己经和后来的继父结婚。这件事被舅舅知道后很生气，说这样的大事理应和哥嫂商量征求意见才是。这是母亲一生中最大失误，也因此改变她人生轨迹。嫁给继父李明祥后我母亲没有享受一天好日子，继父生性多疑，性格古怪，脾气暴躁，我们是在他们争吵中成长的，直到舅舅七零年把我送去当兵才离开这个不幸的家庭。”

二．手巧又能干的姑姑

等最小的儿子小伢子会走路了，姑姑会不时带着老小到哥哥家住一阵。她为她有这样的哥哥和嫂嫂非常自豪和满足。只要姑姑来我们家，我们的家务事她全包了，一点不用我母亲操心。而且她与我母亲的关系非常好，每次姑姑来，母亲总是送这送那给她。姑姑是个闲不住的人，家务忙完，就会用家里的旧衣服旧布在一块大木板上糊袼褙。等袼褙晒干了，就剪鞋样，一层一层非常厚实，再开始一针一针纳鞋底。过去我们家上上下下几人的鞋子都是姑姑亲手给做的。我爸爸最喜欢的长筒袜子是姑姑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纳了底的。我记得爸爸出差必然带着姑姑做的上了白袜底的长筒袜。而我对姑姑做的新鞋，我也舍不得早早磨坏了，大夏天外出玩，都提着鞋赤脚走。其实没有等鞋子磨破，我的脚已经长大了。后来我好奇也好学，跟姑姑学会了糊袼褙、剪鞋样、滚鞋边、纳鞋底、上鞋帮一步一步全套做鞋子的手艺。

姑姑喜欢我，我也与姑姑非常亲，这就是浓浓的血缘关系吧。我从少年时就心疼姑姑，有好东西就给姑姑留着。一年春节，我要去三河姑姑家过年，妈妈同意了，还特地为姑姑准备了一小铁桶糖果。记得那天夜里没有公交车，妈妈和弟弟走很远的路送我上了船，我就这样一个人提着小铁筒，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就坐船去了三河。这一路在船上我只能坐在带去的小铁筒上，晕船吐得我难受极了。那年过年是我一人第一次出门，印象非常深。姑姑在码头接到我别提有多高兴了，到她家什么都不要我做，我只管吃睡玩。姑父话不多，有我在，他也客客气气。我回想，那么多年，可能就是那一次，姑姑的娘家来人过年了，姑姑的脸上有了笑容。

到了姑姑家第二天，我看到左右邻居全都排队请姑姑去做米线。我只记得家家都在烧大锅煮米，到一定时候，姑姑上阵了，米厂里那么多婆姨，只有姑姑一人会挑米皮，挑起的米皮晒在绳子上，干了水就卷起来切成条，再晒干，这就是三河著名的米线。姑姑干完一家又一家，忙碌了整整一天。可能是因为我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她要不停地对那些婆姨们介绍从城里来的我吧，我感觉满头是汗的姑姑精神很好，心情愉快。过年吃鸡汤下米线放几根鸡毛菜非常好吃，还有大糯米团子，都是皖南一带的传统美食，姑姑每年都要亲手做些米线和团子送给哥嫂家。那都是我父亲的最爱，以至我们全家人都爱吃鸡汤米线和糯米团子了。记得在三河的年初一早晨，就是吃的鸡汤米线，姑姑自然将我爱吃的鸡腿鸡肫都埋在我碗里。过年几天，姑姑带我到镇上转，我印象那时的三河镇不大，是一个很朴素的临湖小镇。

三．姑姑陪我度难关

姑姑短发，个子不高不矮，一直都没有很胖过。永远穿着朴素，过去的艰苦岁月都留在她脸上的皱折里。如果要用一种花形容姑姑，我选的是山茱萸花。山茱萸花看上去很质朴，让人感到温暖，其花的含义是无私和感恩。姑姑一辈子都在为他人着想，无私无怨，她永远将自己排在最后。她对她哥哥一家的关心和爱充分表明了她的内心充满了上天给与她有这样的哥哥而发的感激。

姑姑的大儿子、我表哥强从小就常来我家，与我们非常亲。随时间流逝，强当兵了，后来在部队表现很好提干了。我也像妈妈一样为人师为人妻了。当我初怀女儿期间，妊娠反应非常厉害，不能吃东西，吃了就吐，身体受不了，住进了医院，每天靠吊水活命。待我回到父母家住，每天还是吃了就吐，人根本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母亲工作忙，只好请姑姑来照顾我。那年夏天，姑姑每天给我做饭收拾残迹做家务陪我说话，晚上帮我烧水洗澡洗衣服。正是姑姑陪我渡过了一段我最难受的时光。

三．姑姑病倒了

记得那年，姑姑病了，是癌症。她几乎不能吃东西，人一天比一天瘦了。她住进一个很多癌症病人住的医院里。我每周都会骑车去看她几次，带些好吃的，可是她吃不下去。每次我都问她想吃什么？第二天给她送去。记得有次她想吃小腌菜，我很高兴立刻骑车到菜市场找，找到回家炒好就给她送去。再后来，姑姑不知道为何回老家了。

爷爷殁了那一年，我和父亲赶回去奔丧，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姑姑。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住在院子后面高坡上的房子里。我开始都不知道，因为根本没有人告诉我，估计父亲忙着爷爷的丧事和应付乡里乡亲也无心对我提及，待我偶然知道姑姑就在老家时，我和父亲已经计划要离开老家了。我急急上坡去看望姑姑，心里很奇怪她为什么住在老家？我那时为爷爷的去世非常难过，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姑姑正是硬撑着，等送走了爷爷，她很快也走了。

很多年过去了，姑姑始终在我心里，我真心疼她，她这一生就没有过上几年好日子。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有多少像姑姑这样的女性就这么渡过了她们平凡的一生啊。好在姑姑引为骄傲的大儿子很争气，她一直为她的大儿子自豪。她的大儿子也很有出息，转业后回县里也任了一官半职。姑姑走后，作大哥的强也一直为两个弟弟操心。如今表哥强都为爷爷了，姑姑您可以放心了。

可惜的是，过去家里没有相机，也没有想起来拍照，如今我竟然找不到一张与姑姑的合影。也没有看到姑姑与我爷爷和爸爸的合影。我一直想写写姑姑，决意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这些一直藏在心里的话。转给姑姑的儿子强表哥看，引起表哥的回忆，给我发来一段有关他母亲的经历。表哥发自内心地感慨，他在微信里对我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把姑姑放在心里，细节写得真好，勾起了对母亲往事的回忆，母亲一生虽然多磨难，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但她有了一个关心爱护她，体贴她的哥嫂和懂事的侄男侄女是她最大的幸运。舅父母对我们的关爱我们会永远记在心里，没有舅父母的关爱和培养就没有今天的我。”

亲爱的姑姑，您永远活在我心里!  现在您有您爸爸和哥哥的陪伴，您不会再孤独了。